夏洛蒂把自己剛才問過的問題又再問了一遍，而這一次，其中有些人的回答就變得稍為不同了，雖然沒有大的差錯，可在一些細節方面卻是天翻地覆的變化。

丹恩看了過去，發現耍弄這些小聰明的，是一個在上流社會中有著路子，於幾家貴族勢力間左右逢源的小頭目。這個世界中騎士的力量比夏洛蒂想象中的要厲害，哪怕是有著人數的優勢，在面對丹恩這樣的強手時，也還是照樣被打敗帶回。

夏洛蒂摸了摸光滑的茶杯，她若有所思道：“……也就是說，在五年前，薩羅·奧古斯特還是一位懦弱不善言辭的人，但等到某一天，他從外面歸來的時候，一切就開始變得不同起來。”

“是的，”小頭目癡癡地笑著，在他的眼裏，眼前便是自己最信任之人，他將自己所知曉的都抖落了出來：“那位伯爵昔年是在雅克羅嵐跟著一位大學者求學，聽說他在歸來的路上遇見強盜，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，可誰知道，六個月後，他卻又帶著大量財富歸來了。”

“財富？”夏洛蒂想起了薩羅在閃金商會中拋灑出去的金幣。

“是啊，”小頭目面上閃過羨慕與嫉妒：“聽說是找到了一個古國的寶藏，當日拉寶回來的馬車，足以從城門口處排到皇宮。那燦燦的金色，都快要流淌成萊斯河了，如果我能有其中的萬分之一……”

他面帶暢想，顯然無法從欲望中掙脫出來。

夏洛蒂又問了幾個問題，等到她的疑惑從這些人那裏解開一些後，她就擺擺手，示意丹恩將這些人帶下去。服用了歡欣之水，記憶雖會模糊，但在這之中被吩咐過的事，他們卻不會主動去違背。

夏洛蒂閉上眼，想著這段時間自己在這座城市內的見聞，那些貴族們談到奧古斯特時的忌憚與不自在，她喃喃自語道：“覆仇嗎？”

如果一切暫止於此，那對於夏洛蒂來說並沒有什麽威脅。因為她不可能讓自己攪入到一場私人的恩怨當中，薩羅也不可能將目標放在一個剛來沒多久的小女巫身上。

但夏洛蒂有一種感覺，那個人，他的目的，恐怕不僅於此。

又是半月。夏洛蒂一直不曾出門，薩羅送來的邀請，也不如之前頻繁，雙方之間似乎達成了一種平衡的默契，不去打擾對方。而就是在這一日，夏洛蒂卻忽然又接到了他的邀約——去參觀一年一度的聖花節。

傳聞厄斯科多曾是一片荒漠，是當時的生命母神聽見了人們的祈求，為他們帶來了生機與水源，為他們將無盡的黃沙變為青草與紅花。所以即使現在的厄斯科多再怎麽看重金錢，這聖花節也依舊是最重要的一個節日。

“這是他送來的禮物？”夏洛蒂摩挲著手中書本的封面，面色平靜道。

“是的，”過來的仆人道：“是家主大人昔日在外求學時帶回的，據說是那位大學者贈予的。”

這是一本相當厚重的書，翻開一看，裏面記載的居然是一些自然界中動植物的特性。這並不令夏洛蒂驚奇，雖然她是很想要這些，因為會給她研究創造秘藥提供有力的幫助，但她相信，自己再去搜集，總是能從一些記載中得到只言片語的，或者說，幹脆自己親自動手實驗，這不比那些閃爍言辭的記錄更為真實？

她驚奇的是裏面的筆記。和她相同，筆記的主人遇到了同樣的難題，他想要深究一些東西，但卻不能從身邊的人那裏得到任何的幫助，哪怕是他那位博學多才的老師也不能——

“今日我又向老師提出那個問題，但他卻告訴我，有些東西是沒有答案的，就像這天上的太陽與紅月，沒有人知曉它們的來歷為何。”

“我很感激老師告訴我這一切，但我並不想將我的研究停止，因為我總覺得，如果我想要更進一步，這些東西都是必不可少的……保羅又來嘲笑我了，把我精心研究的豬毛草給摔碎了，他告訴我，我的問題和我這個人，都像是這最低賤的雜草一樣，只配出現在豬圈裏……”

“我不明白他這樣的人為什麽能出現在這裏，我一直以為，智慧的人總是知道如何處世的，這種毫無益處的逞威又能給他帶來什麽……”

“我錯了，我錯的很離譜，就像是我這個人一樣，我可以弄懂很多的難題，卻依舊不能與他人和睦共處，我羨慕那些與人相談甚歡的人，但我好像生來就忘了帶這項技能……保羅他們雖然也是老師的學生，他們也有自己的學業，但這其實與他找我的麻煩根本就沒有矛盾，人的智慧與他們的行事準則並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樣密切……”

這些記錄並不多，只這一處，而其它的，都是一些夏洛蒂夢寐以求的深入的知識。看著它們，就像是補全了某塊的拼圖，原本停滯下來的秘藥的研究又重新迸出了無數的火花，一時之間，好幾個的靈感充斥著她的頭腦。

夏洛蒂“砰”的一聲掩上了書籍，她深吸了口氣，眼中閃過凝重，牽起裙擺，她沈聲道：“擺車！”

聖花節歡鬧一片，人們紛紛從家中走出，與親人和朋友們一起渡過這個美妙的節日。商家也將自己的商品放一部分在外面促銷，一些穿著高貴的紳士與淑女們難得的沒有躲在馬車裏，他們肩並肩行走著，體驗著這種難得的喧囂。

薩羅見到夏洛蒂的時候，依舊是那種挑不出任何錯漏的謙雅，他的眼中掠過愜意，仿佛早已料到，他走近道：“我就知道，你一定會過來的。”

夏洛蒂沒有帶著丹恩，她淡淡道：“我很喜歡你送我的東西。”

薩羅笑道：“是的，我知道，你需要它。而除你之外，所有的人，都只會將它們當做廢紙上的囈語。”

夏洛蒂也笑了起來：“我一貫是不會去理會那些人的。”

薩羅手中持著手杖，行動間自有優雅，吸引了很多的目光。“那你平日裏一定少了很多的麻煩，”他溫和道：“有的人並不適合接觸，可奇怪的是，有這種麻煩的人，卻往往都逃不出他們的小圈子。”

敏感的話題就此而止。二人開始融入到這座城市的氛圍中，他們從街道的一頭走到另一頭，他們由一家店鋪談到了它的歷史，由一塊甜蜜的方糖談到它的制作工藝，到了後面，薩羅就說起了一些他所知曉的神奇的事，他說他聽過有可以許願的茶壺、被星星詛咒的孩子、和不停流淚的母親……他曾研究過類似的事物，想要從裏面發現些什麽。

夏洛蒂也說起她見到過的生病的磨坊主和他久歸不回的妻子（這段她略過了所有有關王宮的事），巨人國度和黃金龍的故事，還有一些她曾興起過的奇思妙想，那些迥異於此世的想法，令薩羅數次驚嘆……他們聊到最後，一直到聖花節都快要結束了，一盞一盞的燭光從千家萬戶中亮起，才終於止歇。

這一刻的紅月似乎也朦朧了起來，外面的風也慢下腳步，二人在這夜中彼此對視，有什麽脈脈的東西即將生成。

周圍的冷清忽然震動起來，原本應該散去的人們紛紛奔跑而出，他們面帶恐慌，發出比白日裏更加嘈雜的聲音。尖叫聲沖破了這種默契，夏洛蒂聽見一道刺耳的驚叫：“女王在神殿裏被刺死了！”

人們湧動起來，從薩羅與夏洛蒂的身邊追逐而去。誰也沒有動，也沒人說話，一直到狂湧的人群少了，夏洛蒂才慢慢悠悠地說上一句：“可以了，我們該回去了。”

薩羅笑道：“你累了嗎？我送你回去……”

“不，”夏洛蒂搖搖頭，她轉向另一邊，丹恩駕駛著馬車，從遠處趕來。“我今日收獲甚多，是到了該沈澱的時候了。”她如是說，沒有一絲猶豫，從容離開了。

薩羅一直看著她，直到馬車消失在視野中，也沒有任何動作。

風從他的鬢邊吹過，帶來入夜深沈的涼意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今日一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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